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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肾源谜局

>作为离婚律师,我接了个天价委托。

>富婆客户要争夺丈夫的巨额肾源赔偿金。

>开庭那天我才发现,被告是我隐婚三年的丈夫。

>他西装革履坐在对面,我当庭甩出离婚协议:“这婚我三年前就离了!”

>丈夫却突然扯开衬衫,腰腹狰狞疤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沈律师,那你解释下——这道取肾的刀口,签字栏为什么是你的名字?”

>我低头看协议,突然想起三年前车祸后父亲递来的文件:“签这个,能救周凛的命。”

>法警冲上来时,我摸到后腰同样位置的疤。

>原来我偷来的肾,一直在他身体里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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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隐婚真相

暴雨抽打着“正恒律师事务所”巨大的落地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咆哮。窗内,冷白的光线切割着沈鸢略显疲惫的脸。她刚送走一场耗时耗力的庭审,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寂的回响。赢了,理所当然。她是沈鸢,“正恒”的金字招牌,专打最硬的离婚官司,撕最体面的脸皮。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手机屏幕,上面是周凛三天前发来的消息,一如既往的简短:【项目延期,归期未定。】连个标点符号都吝啬。

三年了。她盯着那行字,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自嘲。这婚姻,像一件蒙尘的摆设,放在角落里,偶尔瞥见,也只剩漠然。抽屉深处,那份签了名、落了灰的离婚协议,安静地躺着。只差他一个名字,就能彻底结束这场名为“周太太”的哑剧。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带着一股潮湿冷冽的空气和昂贵香水的浓烈气息。助理小陈有些慌乱地跟在后面:“沈律,这位林女士没有预约,坚持要立刻见您……”

来者踩着足有十厘米的细高跟,裹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香奈儿套装,硕大的钻石耳钉在灯光下几乎能晃瞎人眼。她径直走到沈鸢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前,昂贵的鳄鱼皮手袋“咚”地一声搁在桌面,震得笔筒里几支昂贵的钢笔都跟着颤了颤。

“沈鸢律师?”女人红唇微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林曼莉。听说你是本市最能打离婚官司的?钱不是问题。”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利落地从手袋里抽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推到沈鸢面前,“我要我丈夫的肾。准确地说,是他因为少了个肾,从肇事方那里拿到的所有赔偿金。一分都不能少。”

沈鸢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争夺赔偿金的案子不少见,但目标如此明确直白地指向配偶身体伤残换来的钱,甚至带着一种对器官本身的贪婪占有欲,还是让她心底掠过一丝寒意。她面上依旧保持着职业的冷静,指尖划过文件袋粗糙的边缘,打开。

“林女士,根据《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三条,一方因受到人身损害获得的赔偿或者补偿,属于个人财产。”沈鸢的声音平稳无波,一边快速浏览着文件,“您丈夫的这笔赔偿金,原则上……”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目光死死钉在文件第一页右上角贴着的证件照上。

照片里的男人,穿着挺括的白衬衫,面容英俊得近乎冷漠,眉眼深邃,薄唇抿成一条没有温度的直线。那双眼睛,哪怕透过小小的证件照,也带着沈鸢无比熟悉的、洞穿一切的沉静和……疏离。

周凛。

她的丈夫。

文件上白纸黑字打印着被告的名字:周凛。

沈鸢感觉指尖下的纸张瞬间变得滚烫,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猛地一缩,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刺骨的寒意。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鼓噪的声音。

“沈律师?”林曼莉略带不满的声音传来,“有什么问题?”

沈鸢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像是带着玻璃碴子,刮过喉咙。她强迫自己抬起头,对上林曼莉审视的目光,脸上挤出的微笑僵硬得如同面具。“没…没问题。”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飘忽,带着一种奇异的干涩,“资料很齐全。林女士的诉求,我明白了。”

她强撑着翻动后面的文件。财产明细表上,那笔高达八位数的肾源赔偿金数额刺得她眼睛发痛。周凛……什么时候受的伤?什么时候做的肾摘除手术?为什么她这个法律意义上的妻子,对此竟一无所知?三年前他所谓的“项目延期”,难道就是因为这个?一股荒谬绝伦的愤怒和被彻底愚弄的冰冷感,瞬间淹没了她。

“这个案子,我接了。”沈鸢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冷硬,像淬了火的冰。她拉开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那份尘封的、签着她名字的离婚协议被她用力抽了出来,纸张的边缘因为她的动作微微颤抖。“并且,我保证,”她抬眼,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林曼莉,“会让您的丈夫,付出远超金钱的代价。” 那份离婚协议被她紧紧攥在手中,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反击的武器。

林曼莉满意地笑了,鲜红的嘴角高高扬起,带着一种猎物即将到手的笃定:“很好!沈律师,我就喜欢你这种有魄力的人!佣金,按你说的,翻倍!”

沈鸢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文件上周凛的照片上,那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窗外,暴雨如注,疯狂地冲刷着玻璃,映照着她眼底汹涌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风暴。一场针对她隐婚丈夫的战争,在这个暴雨倾盆的下午,由她亲手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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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刀口之谜

接下来的日子,沈鸢把自己彻底埋进了工作里。她动用了一切能用的资源和人脉,像一头红了眼的猎豹,疯狂地撕咬着关于周凛和那笔巨额肾源赔偿金的一切信息。

她调取了周凛名下所有公开的银行流水,追踪着那笔巨额赔偿金的每一笔流向——它安静地躺在周凛个人开设的一个海外账户里,纹丝不动。她跑遍了市内所有大型医院,试图查找三年前周凛的肾脏摘除手术记录。然而,系统里干干净净,仿佛那场手术从未发生过。线索,在某个看不见的节点,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抹去。一种更深的寒意爬上沈鸢的脊背。这绝不是普通的医疗事故赔偿,背后牵扯的力量,大得惊人。

她甚至通过私人渠道,找到了当年那起导致周凛“受伤”的所谓交通事故的零星记录。卷宗薄得可怜,语焉不详,只模糊记载了时间地点,涉及车辆和人员信息都被做了高度模糊化处理。一个巨大的、精心编织的谜团。

沈鸢坐在堆满卷宗和打印件的办公桌前,指尖冰凉。窗外已是深夜,城市璀璨的灯火映在她疲惫而紧绷的脸上。周凛……他到底在做什么?她名义上的丈夫,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黑洞,吞噬着她所有的探查。她拿起手机,翻到周凛的号码。上一次通话,已经是两个多月前。她按下拨号键。

漫长的等待音后,电话接通了。那头很安静,背景音近乎真空。

“喂?”周凛的声音传来,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接起一个无关紧要的工作电话。

沈鸢喉头滚动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愤怒堵在那里。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平时谈公事一样冷静:“是我。沈鸢。”

“知道。”周凛的回答简洁得令人窒息。

“你……”沈鸢顿了一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最近忙吗?项目……还没结束?”她试图迂回。

“嗯。”依旧是单音节。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沈鸢猛地提高了音量,带着质问:“周凛!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到底在哪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沉默像冰水,浇熄了沈鸢瞬间的冲动,只留下更深的寒意。她甚至能想象出电话那头,周凛微微蹙眉、带着一丝不耐的神情。

“工作。”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距离感,“还有别的事?我很忙。”

“忙?”沈鸢几乎要冷笑出声,声音因为压抑而微微发颤,“忙着处理你的肾源赔偿金?还是忙着应付你的新欢林曼莉?”

电话那端陷入了更长的沉默。这沉默像实质的冰层,迅速蔓延,冻结了沈鸢最后一点残存的侥幸。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在死寂的听筒里被无限放大。

“沈鸢,”周凛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冷,也更沉,像淬了寒冰的刀锋,“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

“呵,”沈鸢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周凛,你该不会忘了,我们还没离婚吧?作为你的‘妻子’,我想我有权利知道我的丈夫少了哪个肾!以及,他拿着这笔卖肾的钱,打算怎么花!”

“妻子?”周凛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清晰的嘲弄,刺得沈鸢耳朵生疼,“沈律师,需要我提醒你抽屉里那份协议是谁签的名吗?”

“你……”沈鸢气得浑身发抖,话未说完,听筒里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嘟…嘟…嘟…”

他挂断了。

沈鸢握着手机,僵在原地。窗外的霓虹灯光怪陆离地映在她苍白的脸上,眼中最后一丝属于“周太太”的温度彻底熄灭,只剩下沈律师冰冷的、孤注一掷的决绝。她缓缓坐回椅子,目光落在桌角那份她早已准备好的、作为反击核心的离婚协议复印件上。好啊,周凛,既然你要玩,那我们就法庭上见真章。看看到底是谁,能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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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法庭对决

市中级法院第三审判庭。巨大的国徽高悬,肃穆的深棕色木质结构散发着无形的威压,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旧纸张混合的冷冽气味。旁听席上坐满了人,大多是林曼莉请来的媒体记者和“亲友团”,长枪短炮对准了原告席,闪光灯不时亮起,捕捉着林曼莉精心营造的“悲愤受害者”姿态。

沈鸢一身利落的黑色修身西装套裙,坐在原告代理席上,脊背挺得笔直,如同出鞘的利剑。她的目光冷静地扫过法官席,掠过对面空空如也的被告席,最后落在身边正对着小镜子补妆的林曼莉脸上。林曼莉今天打扮得格外隆重,一身宝蓝色套裙,珍珠项链颗颗圆润,脸上却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亢奋。沈鸢心中冷笑,目光锐利如鹰隼。

法庭大门被推开的声音不大,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周凛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衬得身形愈发挺拔。面容依旧英俊,却比沈鸢记忆中更添了几分冷峻和难以亲近的疏离感。他的步伐沉稳,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在掠过沈鸢时,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她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径直走向被告席,姿态从容地坐下,甚至没有多看身边的代理律师一眼。

林曼莉身体微微前倾,眼中迸发出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得意,她压低声音,带着炫耀的口吻对沈鸢说:“看,沈律师,我说什么来着?他来了!这笔钱,我拿定了!你可得给我好好表现!”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桌面。

沈鸢没有理会她。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对面的周凛身上。他看起来很好,除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完全不像失去一个肾的人。那笔巨额赔偿金……沈鸢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庭审开始。冗长的程序按部就班地进行。法官询问,代理律师发言。

林曼莉的代理律师率先起身,慷慨激昂,痛斥周凛隐瞒婚内重大财产(肾源赔偿金),意图转移、隐匿,严重损害了配偶林曼莉的合法权益。他挥舞着手中的证据清单,声音洪亮,回荡在肃穆的法庭里:“……基于夫妻共同财产分割原则,我的当事人林曼莉女士,有权要求分割该笔赔偿金总额的百分之五十!法官大人,这是法律赋予她的神圣权利!”

轮到被告答辩。周凛的代理律师是个看起来有些紧张的中年男人,他站起来,清了清嗓子,照着稿子念:“尊敬的法官,我方认为,原告林曼莉女士与我当事人周凛先生,婚姻关系存续期间短暂,且该笔肾源赔偿金,系我当事人因人身受到严重损害而获得的具有人身专属性质的赔偿,依据《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三条明确规定,应属于我当事人个人财产,不应纳入夫妻共同财产进行分割……”

“反对!”沈鸢倏然起身,声音清亮,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道,瞬间盖过了对方律师的声音,也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她无视了旁边林曼莉投来的惊愕眼神,目光如炬,直直射向被告席上的周凛。

周凛终于抬起眼,迎上了她的视线。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沈鸢的身影,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转瞬即逝。

沈鸢挺直脊背,从面前的文件中,抽出了那张她保存了三年、此刻却如同烧红烙铁般的A4纸。她高高举起,纸张在法庭明亮的灯光下微微颤动。

“法官大人,”她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法庭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冰冷决绝,“原告林曼莉女士与被告周凛先生之间,根本不存在任何需要分割的夫妻共同财产!因为——”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周凛,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砸下:

“这桩婚姻,早在我当事人林曼莉女士与被告登记结婚之前,就已经结束了!我与被告周凛,已于三年前协议离婚!这份由我本人签署、具有完全法律效力的离婚协议,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哗——!”

法庭内瞬间炸开了锅!旁听席一片哗然,记者们兴奋地交头接耳,闪光灯疯狂闪烁,几乎要将沈鸢和她手中的协议淹没。林曼莉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涂着精致妆容的脸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扭曲变形,她指着沈鸢,尖利的声音都变了调:“沈鸢!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你疯了吗?!”

法官用力敲击法槌:“肃静!肃静!”

整个法庭在法槌的威严下,勉强压下了沸腾的声浪,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沈鸢和被告席上那个男人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探究。

一片诡异的死寂中,周凛缓缓地、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暴跳如雷的林曼莉,也没有看法官。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牢牢地钉在沈鸢身上。那目光太过复杂,沉甸甸的,像浸透了寒冰的海水,又像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

“离婚协议?”周凛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法庭的寂静,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冷的磁性。他脸上没有任何被拆穿的狼狈,反而浮起一丝极其古怪、近乎残酷的笑意。

在沈鸢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聚焦下,周凛猛地抬手,抓住了自己昂贵西装外套的前襟,然后用力——

“嗤啦!”

质地精良的衬衫纽扣崩裂,四散飞溅。他毫不犹豫地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衬衫!

大片紧实、线条分明的蜜色胸膛暴露在冰冷的法庭空气和刺眼的闪光灯下。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腰腹右侧那道狰狞的疤痕牢牢攫住!

那疤痕斜斜地贯穿了他紧实的腰腹,像一条粗大丑陋的暗红色蜈蚣,盘踞在原本完美的躯体上。疤痕的皮肤挛缩、扭曲,新生的肉芽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粉白色,与周围健康的肤色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它如此巨大,如此深刻,无声地诉说着当时手术刀的锋利和深入骨髓的痛楚。

法庭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林曼莉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第一次看到这恐怖的景象。法官也微微动容。

周凛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沈鸢瞬间变得惨白的脸。他抬起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优雅,缓缓地、清晰地抚过那道狰狞疤痕的凸起边缘。

然后,他微微侧身,将那道疤痕更完整地暴露在沈鸢的视线里,也暴露在法庭的灯光下。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金属刮擦般的冰冷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向沈鸢的心脏:

“沈律师……”

他停顿了一下,唇角那抹残酷的笑意加深,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利刃,要将沈鸢钉在原地。

“既然你这么笃定我们三年前就离了婚,法律上早已毫无瓜葛……”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沈鸢的耳畔,也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法庭上空:

“……那么,麻烦你当庭解释一下——”

“这道取走我一颗肾脏的刀口旁边,医疗责任认定书和手术同意书的签字栏上,为什么是你的名字?”

“沈、鸢。”

轰——!

沈鸢的脑子像被重锤狠狠击中,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旁听席的惊呼、林曼莉歇斯底里的尖叫、法官再次敲响法槌的咚咚声——都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变得遥远而模糊。

周凛冰冷的声音,却如同魔咒,在她混乱的脑海里反复震荡、切割。

签字栏……我的名字?

不可能!

她猛地低头,目光像受惊的飞鸟,慌乱地落在自己手中那份离婚协议上。纸张在指尖剧烈地颤抖,模糊了上面的字迹。三年前……车祸后……父亲……文件……

记忆的碎片在剧烈的头痛中疯狂冲撞、重组!

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巨响,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粘稠的黑暗……医院走廊刺眼的灯光,消毒水浓烈得呛人……父亲沈国栋那张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的脸,焦急、憔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她看不懂的沉重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

他颤抖的手,将一份厚厚的文件塞到她打着点滴、虚弱无力的手里。

“鸢鸢……快!签这里!签了它!签了它才能救周凛的命!只有你能签!快啊!来不及了!” 父亲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她当时刚从剧痛和麻醉中挣扎着醒来,脑子昏沉得像一团浆糊,浑身没有一丝力气。父亲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急切像漩涡一样吸走了她所有的思考能力。她只看到文件抬头几个模糊的大字,似乎是“医疗责任……认定与手术……同意……”。她甚至没看清具体内容,只记得父亲指着签名栏下方一个空白处,手指抖得厉害。

“签……签哪里……” 她的声音虚弱得如同蚊蚋。

“这里!就这里!快!” 父亲几乎是吼出来的,手指用力戳着纸张,指甲在纸上划出浅浅的白痕。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为了周凛的命?她甚至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是自己签,为什么父亲如此失态。她只知道,周凛需要救命!她挣扎着拿起笔,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在那片空白处,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沈鸢。

签完名字的瞬间,她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笔从指间滑落,眼前一黑,再次陷入昏迷……

原来……那张纸……

不是离婚协议的前置文件……

是手术同意书?!是医疗责任认定书?!

“不……不可能……” 沈鸢失神地喃喃自语,身体控制不住地摇晃了一下,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她签的,竟然是同意取走周凛肾脏的文件?还签在了责任认定书上?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惧瞬间将她吞没。为什么?父亲为什么要骗她?

“啊——!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合起伙来骗我!” 林曼莉彻底崩溃了,她像疯了一样扑过来,尖利的指甲抓向沈鸢的脸,“我的钱!我的钱!沈鸢你这个贱人!你赔我的钱!”

“法警!控制住原告!” 法官严厉的声音响起。

两名高大的法警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状若疯癫、又哭又叫的林曼莉。

混乱中,沈鸢仿佛被抽离了灵魂,对周遭的撕扯和尖叫充耳不闻。她的全部感官,都集中在自己后腰右侧那个隐秘的位置。隔着薄薄的西装布料和衬衣,那里似乎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幻痛般的灼热。

她鬼使神差般地,在法警的注意力暂时被林曼莉吸引的间隙,颤抖着,将自己冰凉的手,缓缓地、摸索着探向后腰。

指尖,隔着衣物,清晰地触碰到了那个位置。

一道微微凸起的、细长的……疤痕的轮廓。

触感坚硬而清晰,与她指尖的冰冷形成诡异的对比。

轰——!

又一道惊雷在她脑中炸开!最后的壁垒彻底崩塌!

那个位置……那个隐秘的、被她自己忽略了三年的、以为是车祸造成的普通伤口……

和周凛腰腹那道狰狞疤痕的位置……一模一样!

嗡鸣声彻底淹没了沈鸢的听觉。世界在她眼前天旋地转,法庭的穹顶、闪烁的警灯、法警模糊的身影、林曼莉扭曲的脸、法官严肃的嘴型……一切都像被打碎的万花筒,疯狂地旋转、扭曲。

“沈律师?沈鸢!” 法官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惊疑。

两名法警已经处理完林曼莉,正朝她快步走来,脸上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

沈鸢听不见。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后腰那道疤痕的位置,像被烧红的烙铁烫着,灼痛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尖锐,顺着脊椎疯狂地窜向四肢百骸。那痛楚如此真实,如此强烈,瞬间压倒了所有混乱的思绪,只剩下一个冰冷、残酷、带着血腥味的认知,像毒蛇一样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

那颗“偷”来的肾……那颗父亲让她签字“同意”从周凛身上摘除的肾……

原来……一直都在她自己的身体里……跳动?

“呃……” 一声痛苦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她喉咙里挤出。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光线和声音瞬间被抽离。她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像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前栽倒下去。

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秒,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猛地托住。那怀抱的气息,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而熟悉的烟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被消毒水掩盖的、淡淡的血腥气。

是周凛吗?

这个念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便彻底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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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太平间真相

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到刺鼻。

意识像沉在冰冷粘稠的深海里,一点点艰难地上浮。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试图掀开,都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眩晕。

沈鸢费力地睁开眼。视野里是模糊晃动的白色天花板,单调得令人窒息。她转动干涩的眼珠,看到了悬挂在头顶的输液瓶,透明的液体正一滴一滴,缓慢而规律地坠入细长的塑料管,流进她手背的血管里。冰凉的触感沿着手臂蔓延。

这里是……医院?

法庭上那噩梦般的记忆碎片瞬间回涌!周凛撕开的衬衫,那道狰狞的疤痕,他冰冷刺骨的声音……父亲焦急绝望的脸……后腰那道隐秘的凸起……还有最后那灭顶的认知……

“唔……”她痛苦地皱紧眉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想抬手按住剧痛的太阳穴,却发现手臂沉重得不听使唤。

“醒了?”

一个低沉、熟悉、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沈鸢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动物,循着声音,艰难地侧过头。

周凛就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他脱掉了法庭上那身昂贵的西装外套,只穿着那件被她亲手撕扯过、纽扣崩落大半的白色衬衫。领口凌乱地敞开着,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和一小片胸膛,那道斜贯腰腹的疤痕边缘,在敞开的衣襟下若隐若现,像一道无声的控诉。

病房里没有开大灯,只有床头一盏光线昏黄的小灯,将他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另一半脸被灯光勾勒出冷硬的轮廓。他微微前倾着身体,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色。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沈鸢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冰冷的审视,有沉沉的疲惫,还有一种近乎凝固的……痛楚?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细微声响,滴答,滴答,敲在沈鸢紧绷的神经上,如同凌迟前的倒计时。

“他呢?”沈鸢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着喉咙。她甚至没有力气去质问,去愤怒,这三个字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死死地盯着周凛,眼神里是濒临崩溃的绝望和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求证。

周凛交握的手指倏然收紧,指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沉默着,下颌的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昏黄的灯光在他眼底投下浓重的阴影,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又被强行按捺下去。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一下头。

那一个微小的动作,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了沈鸢的心窝,然后残忍地搅动。

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彻底熄灭了。

巨大的悲伤和灭顶的荒谬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滚烫的沙子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从指尖蔓延到全身,牙齿咯咯作响,冰冷的寒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几乎要将她的血液都冻结。

“为什么?” 她终于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三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泣血的控诉和彻底的茫然,“周凛……我爸……他到底做了什么?你……你又知道什么?”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他,试图从那片深不见底的冰冷里,挖出一点点真相的碎片。

周凛依旧沉默着。他交握的双手松开,一只手缓缓抬起,似乎想碰触她因痛苦而剧烈颤抖的肩膀,却在半空中停滞。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悬在那里,带着一种无力的僵硬。

“沈鸢,”他的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带着沉重的沙砾感,“有些答案,你需要自己去……看。”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几乎将病床上蜷缩颤抖的沈鸢完全笼罩。他没有再看她,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病房门口。

门无声地开了,又无声地关上。隔绝了他冰冷的气息,也隔绝了沈鸢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

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和无边无际、冰冷刺骨的死寂。

那滴答的输液声,此刻听起来,像极了生命流逝的丧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病房的门再次被轻轻推开。这次进来的,是周凛的助理,一个年轻但面色异常凝重的男人。他手里没有拿任何文件,只是沉默地走到沈鸢床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沉重:

“沈小姐……周总让我……带您去一个地方。”

沈鸢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她没有回应,身体却停止了颤抖,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麻木。

助理没有催促,只是默默地帮她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头,动作很轻。然后,他拿起旁边椅子上搭着的一件宽大的、属于周凛的黑色羊绒大衣,小心翼翼地披在了沈鸢单薄颤抖的肩膀上。大衣上残留着周凛身上那股冰冷而熟悉的烟草气息,此刻却像一层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

沈鸢像个提线木偶,任由助理搀扶着她,一步一步挪下病床。双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虚浮无力。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通向一个她预感中无法承受的终点。

电梯下降,数字无声地跳动。负一层。地下停车场特有的阴冷、混杂着机油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静静地停在角落里,像一头蛰伏的猛兽。助理拉开后座车门。

沈鸢僵硬地坐了进去。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和声音。车厢里弥漫着周凛常用的那种冷冽的木质调香水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压抑感。她蜷缩在宽大的座椅里,裹紧那件带着周凛气息的大衣,像个寻求最后一丝庇护的幼兽,却只感到彻骨的寒冷。

车子启动,平稳地驶出医院,汇入深夜城市稀疏的车流。车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光怪陆离,在沈鸢空洞的眼中拉长成模糊的、毫无意义的色带。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想知道。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后腰那道疤痕的位置,在死寂的麻木下,隐隐传来针扎般的幻痛。

车子最终驶离了喧嚣的市区,道路越来越安静,路灯的光线也变得稀疏昏黄。最终,它缓缓驶入了一个巨大、空旷、弥漫着浓重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气味的场所——市殡仪馆。

宾利在空旷的停车场停下。深夜的殡仪馆,寂静得如同巨大的坟墓,只有远处几盏惨白的路灯投下孤零零的光斑。空气冰冷而凝滞,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死亡的味道。

助理率先下车,绕到后面,为沈鸢拉开车门。

一股阴冷的、混杂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属于死亡本身的沉寂气息,猛地灌入车厢。沈鸢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抗拒着下车。她死死地抓住车门框,指甲深深陷入真皮包裹的边缘。

“沈小姐……”助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忍,但还是低低地催促道,“周总……在里面等您。”

周总……周凛……

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的符咒,瞬间抽走了沈鸢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她松开手,任由那股刺骨的寒意包裹住全身,像个没有知觉的幽灵,被助理搀扶着,脚步虚浮地踏上冰冷坚硬的水泥地。

穿过空旷死寂、只有他们脚步声回响的院子,走进主楼。惨白的荧光灯管照亮了冰冷光滑的瓷砖地面和墙壁,空气里的消毒水味浓得令人窒息。值班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似乎早已司空见惯。助理低声和对方说了句什么,对方点点头,递过来一把冰冷的钥匙。

没有电梯。只有通往地下深处的、散发着浓重寒意和潮湿霉味的楼梯。助理搀扶着沈鸢,一步一步往下走。每一步都踏在深渊的边缘。越往下,温度越低,光线越暗,那股混合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属于地下空间的阴冷气息就越发浓重,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终于,停在了一扇厚重的、冰冷的、刷着惨淡绿漆的金属大门前。门上方,三个冰冷的金属字在昏暗的顶灯下反射着幽光:**太平间**。

助理用那把冰冷的钥匙,打开了门锁。金属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门,被缓缓推开。

一股更加强烈、更加纯粹的冰冷气息,混杂着浓烈的福尔马林味道,如同实质的寒流,猛地扑面而来,瞬间攫住了沈鸢的呼吸。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牙齿咯咯作响。

门内,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空间。惨白刺眼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照亮了一排排冰冷的不锈钢停尸格栅,闪烁着金属特有的、毫无生命的寒光。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如同铅块。

在房间最深处,远离那一排排沉默的格栅,孤零零地停放着一张移动担架床。床上,覆盖着一条肃穆的、毫无褶皱的白布。白布之下,勾勒出一个成年男性身体的轮廓,僵硬而沉寂。

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门口,沉默地伫立在担架床边。他穿着那件被扯破的衬衫,背影挺直,却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石像,散发着一种沉痛到极致的孤寂和……某种令人心悸的、即将爆发的死寂。

是周凛。

他听到了开门的动静,却没有回头。

沈鸢的目光,越过周凛沉默如山、仿佛承载着整个地狱重量的背影,死死地钉在那张担架床上,钉在那片刺眼的白布上,钉在那片白布下……再也不会动、再也不会对她说话、再也不会用那种沉重的眼神看着她的人形轮廓上。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她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沉重而绝望,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后腰那道隐秘的疤痕,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她挣脱了助理的搀扶,像一具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的木偶,一步一步,踉跄着,朝着那片冰冷的白色走去。脚下光滑的瓷砖地面冰冷刺骨,每一步都踏在虚空。

周凛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阻止她靠近。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道隔绝生与死的冰冷界碑。

终于,沈鸢走到了担架床边。她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冰冷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充满毁灭意味的恐惧,缓缓地、颤抖地伸向那块覆盖着父亲遗容的白布边缘。

指尖触碰到了那冰冷、粗糙的布料。

她的动作停滞了。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没有勇气掀开。她怕看到父亲最后凝固的表情,是怨恨?是解脱?还是……对她这个不孝女儿的深深失望?

就在这死寂的僵持中,一直背对着她的周凛,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在惨白的灯光下,里面没有了法庭上的冰冷嘲弄,也没有了病房里的复杂审视,只剩下一种被巨大悲恸反复碾压后、沉淀下来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枯槁的灰败。

他看着沈鸢,看着她悬在白布边缘、剧烈颤抖的手指。他的眼神里没有催促,没有责备,只有一片沉重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寂静。

然后,他微微抬起手,不是去碰触白布,而是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按在了自己腰腹右侧——那道狰狞疤痕所在的位置。隔着破损的衬衫布料,他的指尖似乎能感受到那凸起、扭曲的皮肉。

他没有说话。但这个无声的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加尖锐,更加残酷。

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沈鸢脑中最后一点混沌和犹豫。

后腰那道隐秘的疤痕,再次传来尖锐的灼痛,与周凛指尖按着的位置,隔着空气,遥相呼应,痛得她几乎要弯下腰去。

那颗在她身体里跳动了三年的肾脏……那颗由她亲手签字“同意”从周凛身上摘除的肾脏……那颗父亲用谎言和生命换来的肾脏……

冰冷的泪水终于冲破了所有堤坝,汹涌而出,无声地滚落她苍白冰冷的脸颊。她没有再看周凛按着疤痕的手,也没有再看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悲恸。

所有的疑问,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恨意……在父亲冰冷的遗体前,在周凛那道无声的疤痕下,在她后腰那隐秘的灼痛中……

轰然倒塌。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荒谬。

她颤抖的手指,终于用力,猛地掀开了覆盖在父亲脸上的那片刺眼的白布。

白布滑落。

沈国栋的脸,清晰地暴露在太平间惨白到毫无人性的灯光下。

他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安详。车祸和疾病带来的痛苦折磨似乎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被彻底抚平。只是脸色是一种毫无生气的灰白,嘴唇紧闭着,透出一种永恒的沉默。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只是这睡眠,再无醒来的可能。

沈鸢的目光,贪婪地、绝望地描摹着父亲脸上每一道熟悉的皱纹,那曾经盛满慈爱、焦虑、最后是沉重恳求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触碰上父亲冰冷僵硬的脸颊。

触感是石头般的坚硬和刺骨的冰凉。那股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冻僵了她的血液和呼吸。这不是她记忆里父亲温暖的、带着烟草和书卷气的脸颊。

“爸……” 一声破碎的呜咽从她喉咙深处挤出,带着血沫般的腥气。压抑了太久的悲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猛地扑倒在冰冷的担架床边,额头抵着父亲毫无回应的胸膛,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却发不出任何像样的哭声,只有断断续续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抽噎和喘息。

冰冷的泪水疯狂地涌出,浸湿了父亲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前襟。她死死攥着父亲冰冷僵硬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那失去弹性的皮肤里,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一点什么,阻止他彻底坠入永恒的虚无。

巨大的悲恸如同实质的巨石,压弯了她的脊背,让她在父亲冰冷的遗体前蜷缩成一团。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这冰冷的太平间,身下这张冰冷的担架床,和父亲再也无法温暖的躯体。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的气息自身后笼罩下来。

周凛无声地走近了。

他停在她身后,很近,近得沈鸢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寒意,那寒意似乎比这太平间本身还要刺骨。他没有触碰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悲伤的守护者,又像一个来自地狱的冰冷见证者。

沈鸢的哭泣渐渐变成了无声的颤抖。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脸,从父亲冰冷的遗容上,缓缓移开视线,看向周凛按在他自己腰腹疤痕处的那只手。

他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手背上凸起的筋络清晰可见。那道疤痕……她的肾……父亲的死……这三者之间那血腥而荒谬的链条……

一个冰冷彻骨的、带着血腥味的认知,终于在极致的悲恸中,清晰地浮现在她混乱的脑海。

父亲沈国栋,一个一辈子谨小慎微、视名誉如生命的普通工程师。他为什么要铤而走险,伪造医疗文件,欺骗自己的女儿签下那份等同“偷窃”的手术同意书?甚至不惜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答案只有一个。

为了她。

为了沈鸢。

为了救她那颗在当年那场惨烈车祸中,被撞得支离破碎、濒临彻底衰竭的肾脏!

巨大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她仿佛看到了三年前医院那混乱的场景:医生摇着头对父亲宣判她肾脏破裂、急需移植的噩耗;父亲绝望地翻找着亲属配型记录;然后,他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周凛那张与她高度匹配的配型报告?一个疯狂的、足以毁灭一切的念头,在那个绝望的父亲心中滋生……

周凛知道吗?

沈鸢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求证,死死地盯住周凛的眼睛。

周凛按在疤痕上的手,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他没有避开她的目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倒映着她狼狈绝望的样子,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苦、挣扎,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了然。

他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了!

从三年前他醒来发现自己少了一个肾,看到那份伪造文件上沈鸢的签名开始……他就知道了!知道了他深爱的妻子,在她父亲的安排下,“偷”走了他的肾!

沈鸢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要再次瘫软下去。就在这时,周凛那只一直按在疤痕上的手,终于缓缓抬起。

他没有去碰触她满是泪痕的脸颊,也没有去触碰担架床上冰冷的遗体。

那只手,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重的温度,轻轻地、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落在了沈鸢剧烈颤抖的、冰冷的肩膀上。

隔着那件属于他的、宽大的羊绒大衣,他的掌心传来一种奇异的、沉重的温度,并非温暖,而是一种带着悲恸和疲惫的、沉甸甸的暖意,像一块浸透了热水的石头,压在她冰冷刺骨的肩头。

沈鸢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电流击中,连无声的抽噎都瞬间停滞。她泪眼模糊地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周凛。

他的脸在太平间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憔悴。眼窝深陷,下颌紧绷的线条透着一股强撑的硬朗。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像暴风雨前的深海——有被强行压抑的、足以撕裂一切的巨大痛苦,有深入骨髓的疲惫,有浓得化不开的悲恸,还有一种……沈鸢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沉重的、近乎于……悲悯?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在胸腔深处的、沉重的叹息。那叹息声很轻,却像巨石投入死水,在冰冷的太平间里激起无声的涟漪。

那只落在她肩上的手,微微用力,将她颤抖的身体更稳地扶住。然后,他的目光越过了她,落在了担架床上,沈国栋那张灰白平静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法庭上的冰冷质问,没有了病房里的复杂审视,只剩下一种面对既定结局的、沉重的了然,和一种……沈鸢无法理解的、深沉的痛楚。

他没有看沈鸢,只是望着沈国栋的遗容,声音低沉沙哑,像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份量,砸在冰冷的空气里:

“沈鸢。”

他叫她的名字,不再是冰冷的“沈律师”。

“这场离婚诉讼……”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有千钧之重,“……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的‘胜诉方’。”

他的声音不高,却在死寂的太平间里清晰地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这场闹剧、这场悲剧、这场由谎言、牺牲和无法言说的爱共同编织的荒诞剧的核心。

胜诉方?

争夺财产?争夺肾源?争夺法律的认可?

在冰冷的死亡面前,在父亲永远凝固的沉默面前,在她后腰那道隐秘的疤痕和周凛腰腹那道狰狞的伤口面前……在那些被谎言掩盖、最终以生命为代价揭开的残酷真相面前……

所有的“胜诉”,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血腥味的讽刺。

沈鸢的目光,缓缓地从周凛沉痛的脸上,移回到父亲冰冷的遗容上。她颤抖的手指,还紧紧攥着父亲那只再也无法回握她的手,触感是死亡特有的、毫无弹性的僵硬。

她终于明白了。

这场由她亲手发起、轰轰烈烈闹上法庭的“离婚诉讼”,剥开所有金钱、法律、背叛的表象,其内核,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无人幸免的惨败。

败给了命运无情的捉弄。

败给了父亲绝望之下的铤而走险。

败给了周凛沉默承受的痛楚与……那无法言说的牺牲。

更败给了……她自己身体里,那颗日夜跳动着、既维系着她生命、又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罪孽的……“偷”来的肾脏。

冰冷的泪水再次无声滑落,滴在父亲冰冷的衬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太平间惨白的灯光,将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扭曲地投射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一个永远沉默的父亲,一个背负着沉重疤痕和真相的丈夫,一个手握“胜诉”却输掉了一切的妻子。

影子在冰冷的地面上交织、缠绕,最终融为一体,沉入这片无边无际的、代表最终沉寂的白色之中。

寂静无声。

更新时间:2025-07-07 06:4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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